No.1 感性资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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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性资本论

Das Kapital of the Senses

胡昉

他们走出影院,黯然神伤。这不是他们梦想中的影片。这不是每个人心中那部不可穷尽的、完美的整体电影。这不是他们自己想拍摄的影片。或许,这同样也不是——如果能一探他们最隐秘的想法的话——他们想生活于其间的影片。
——引自: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物

周末去影院,是他和她热衷的消谴,据报道,随着经济危机的深重,去影院成了最受欢迎的娱乐方式之一。
他们热心上网查找影讯,虽然选择不多,但还是尽量寻找有别于一般商业大片的文艺片。文化消费总是用那么不紧不慢的速度追上记忆的步伐,看来,他们在面容没有老去之前——借着护肤用品的力量,仍然希望可以看到更好的电影,热烈讨论看过的电影,仍然认为生活是有可能选择的,叙事是有可能重新展开的,就像每部电影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样。

于是,当他们走出影院时,难免有点黯然神伤。
他们的神伤接上了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在《物》中主人公们的神伤,而那是

1960年代的巴黎,新浪潮风起云涌的年代。

有什么变化吗?
日常还是被淹没在持续的加班、偶尔的小浪漫、购物以及房贷的波浪中。

好像是1930年代,爱森斯坦(Sergei Mikhailovich Eisenstein) 就宣称打算将马克思的《资本论(Das Kapital)》搬上银幕,在他的日记片断中,他踌躇满志地勾勒出有关这项计划的一些设想,以他最初几部杰作的经验,这些设想看上去甚至并非不切实际,尽管事实上,这将可能会成为电影史上永远的“未完成项目”。他设想,这部改编自《资本论》的电影,将是一部杂文集式的影片,它将完全突破对单纯事件的展示,而是“事件处理为一系列论题的结论”,“从具体生活的再现跃为抽象化和普遍化的意象”,从而通过电影手段表现思维的辩证法。

与爱森斯坦电影时代相对应的是被尊称为“科学管理之父”泰勒(Frederick W Taylor)式的计件工作流程,而在今天,生产流水线早已经进化到更具刺激性和诱惑力的不可视的自我价值评估系统(对于知识工人来说,首要挑战是不是温饱问题,而是怎样实现自我价值),要将资本论用来解释今天的现实,也许显得更加困难了,而胶片的生产流水线业已经成熟:电影工业本身已经在演示着资本论中的所述。

事实上,自从通过中学的辩证历史唯物主义考试之后,他们就再没有碰过马克思的剩余

价值理论。
当年,在社会主义的中学课堂上,为了分清空气是否只具有使用价值而不具有交换价

值,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北京的一个楼盘广告就可以让他们明白整部资本论的思想。
一周工作五天或六天,周末有些小浪漫,他们的重头戏还是去看电影。
如果没有周末的消费,这个世界也许将停止运转,他们庆幸能加入这个世界的节拍,影

院的节目表运转着春夏秋冬的变化,犹如时装周带给我们的季节变化。

或许,爱森斯坦已经在意念中完成了这部电影,而将电影的辩证思维遗传给了世界:作为思考的电影,必须携带着这个世界本身的复杂性,而无法简化我们已有的生存悖论。
那么,如果将新浪潮以来的电影重新剪辑(德西卡Vittorio De Sica,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戈达尔Jean Luc Godard,小津安二郎Yasujiro Ozu,侯孝贤Hsiao-hsien Hou,杨德昌Edward Yang),是否我们可能会找到另外一部资本论——感性资本论(Das Kapital of the Senses)——其间,个人的命运在资本社会的演变中反复沉浮,而影像成为我们辨识自我的镜像,成为潜入个体生命史的机器之眼?
由此,通过影像的叙事有可能再一次重新开始。
这将是他们愿意寻找的影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