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之前

返回

在一个人可以成为另一个人之前

在我们还未意识到身体再度扭曲之时,身体已经以它的本能重塑了空气的重量,身体的这种形变和调整,是如此迅捷、反复地发作在日常的不同时刻,在我们和黎清妍的绘画遭遇之前,我们还无法如此真切地进入到身体反转的漩涡,而那身体,已被规训良久,业已成为机制的一部分。

不止一人和我分享过他们在黎清妍绘画前的晕眩,那种久违的移情的力量,有时候,是接近某种喜悦的征兆,有时候,是某种不安的面对,更多时候,则是更为复合的情感交集。而这些绘画,往往保持在谦逊的尺寸,色彩运用超越常规的禁忌,却如此传神和准确,毫不强调场景的戏剧性,毫不夸张人物情感,反而揭示出某种高度的内省:恰恰是完全控制住了情感与材料的自然局限,这些绘画呈现出生命经验中被遮蔽的真实状态,打动我们的恰恰是这种生命体验的内向深度。

这些绘画的场景全部来自“一个人”和这个现代世界遭遇的时刻,地点经常就在我们每天都将经过和抵达的地方:家,街道,公园,地铁站,医护所,这些画中人也应该是我们每天有可能相遇的人,但没有黎清妍的绘画,我们可能无法看到:那个在瑜珈课上努力屈伸的身体是红色的,那个坐在公共汽车上孤独的胃痛者,背景中隐约闪现的星光,那些抬级而上的人们,身体将迎着越来越低的前方而不断紧缩,那些因为高度紧张而紧扣地面的脚趾,左脚的颜色将不同于右脚,而左边的地平线将有别于右边的地平线。

在一次对话中,黎清妍曾谈到和画中人的关系,“空间和透视都是按照画中人的动作来处理……对我来说,人对空间和事情的意识和想像是很片面的,能够清楚感知的事物其实非常有限。我会尽量画下对画中人来说最清晰的事物的情景,然后有时这些所谓清晰的事物可能仅仅是灯光,很强的光,白色的墙,一条幻想中的直线或是双手环扣衣服上的皱褶,都是意识所到之处。”(见(《作为“一个人”和作为“其中一个人”(胡昉和黎清妍的对话)》)。“意识所到之外”,她的笔触和色彩,描绘的不是她作为自身所能看到的,而是她透过自身的媒介,作为“其中一个人”而感受到“另一个人”所能感受到的。在最近的绘画中,黎清妍更进一步从个体的边界探测个体与个体相处的空间边界,在这些绘画中的色彩,往往昭示着不同个体意识中的边界之光,点燃了在个人身体与社会身体碰撞中,试图取得平衡时眼角所能瞥见的周遭命运。

在《湍流》的展览中,这些绘画往往是以低于我们视平线的方式出现的,恰如其份地邀请我们感受画中人的境遇,展开了一条关于人的存在状态的新的地平线。这是一条由格列柯(El Greco)、克利(Paul Klee)、培根(Francis Bacon)等看似并不线性的绘画系谱而来,而在精神维度上不断深入,不断形成中的地平线。

——芦影如